记忆中好像是在1969年末—1970年初的冬季,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在查哈阳组织了一场空前浩大的水利工程大会战。
那是我在兵团最初的日子,也是我自北京来到北大荒的第一次离开连队——火烧沟,外出执行任务。当时我们小分队组成的突击队首当其冲地和连队部分农业排知青战友来到了一望无际的东北大平原——查哈阳。
那是怎样的一段经历啊!每天,在狂风肆虐的严寒下,在零下30多度的冰天雪地中,我们年仅16岁的北京知青和比我们大几岁的知青大哥大姐们一样,手举铁锤、钢钎,挥舞铁镐、铁锨与石头般坚硬的冻土比试着坚韧与刚毅,较量着人与天斗的胆识。
所有的知青们每天都是早起晚归,两头不见太阳。
六点钟的起床号把我们从刚捂暖的被窝里叫醒,朦胧着双眼的战友们互相催促着整理好床铺,男生大部分不洗脸,只有比较讲究的上海知青还能抽出时间洗脸刷牙(不知道女生是怎样的)。早晨最紧张的就是拿着饭盒排长队打早饭,不洗脸的优势就是可以再打第二次粥,而一些注重整理容妆的知青就不会那么幸运了,或许连稀粥都没有了。其实早餐就是囫囵半个的大棒茬子粥合着馒头咸菜,那时吃饱才是第一要务,谁还管吃的好不好啊。
六点半集合整队出发,黑暗中几乎分辨不出队友,只是按照统一的连队编制的号令找到自己的位置,顶着刺骨的寒风行进的队伍中除了工具的撞击声演绎着出工的晨曲外,夹杂着最多的就是刷刷的步履声拌和着踏雪的嘎吱声和偶尔的口号声……此刻,我脑海中浮现出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电影片段——保尔·柯察金冒着风雪身患伤寒修铁路的场景……
每人每天十米长的渠道是必须完成的工作量。清楚记得我的班长“傻丫头”(北京知青给他起的绰号)是齐齐哈尔知青,每次给我派量工程时都是用铁锨的长度作为一米,而给哈尔滨知青“跳猫”派工程时却用步量,这样就明显我要多干近4米的工作量,我气不过就和他理论,不曾想他竟然变本加厉“暗算”我增干更多的活,比如去挑水、取**等等,让我的工作时间长度无形中也加长了,连续几天我都是最后一个收工的,那就是晚上8点多钟了才能回宿舍。后来还是富拉尔基知青白力为我抱不平,与班长争辩了一番,班长的小伎俩才算打消,直到今天每想到这一段不快我都不解?为什么兵团战友还有弱肉强食欺软怕硬的呢?或许,这就是人类最坏的秉性吧。
后来知青们陆续回城,“傻丫头”在齐齐哈尔生活拮据的时候,我们北京知青慷慨接纳了他们夫妻,我的同学刘明亮、李奇、禹连顺商量着无偿将刘明亮承包的一个饭店送给他们夫妻经营了好几年,刘明亮还为他们免费提供了住宿,戴北慎还帮助他们的孩子在北京找工作,我和夫人还多次给他们送去崭新的衬衫、袜子和床上用品,还常常请他们到餐馆聚餐,让他们打打牙祭……帮助他们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光。那段时日,我从没有再提及过不愉快的查哈阳暗算。或许这就是北京人的胸怀吧!
查哈阳的午餐是冻馒头和肉片熬白菜或者萝卜。经常是馒头冻得只能用牙啃,喝的水也经常是不等挑到工地就冰一样的凉,有时候渴的不行了,就抓一把地上的雪填进嘴里……
冻土已经变成了石头一样的坚硬,十米的工程必须和战友合作,先用钢钎大锤凿出一条深沟,再用镐头一镐一镐地刨出标准宽度,然后再扩大战果,冻土下面才是稍微松软的土片层,往往一条十米的沟渠要足足刨上一整天。遇到坚实般的工程段时还要打炮眼爆破。
我也曾想过,为什么这种活不在开春再干呢,那就会事半功倍也就不会像现在似地劳民伤财效率低下,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师部的高参们想到冬季各团劳力基本窝在家里,倒不如来个冬季水利工程大会战,开春就可以上水了,岂不知,耗费了如此大的人力到了开春原先冻土刨出的整整齐齐的沟壑完全解冻坍塌下来,真是劳民伤财的典范工程啊!
每天收工都是太阳完全落山了,昏暗的大地笼罩着一大群疲惫不堪的知青身影,显得好似一群败兵……
终于回到温暖的宿舍,大家争相打水洗漱,更多的人是倒头便睡,晚餐还是棒碴粥和馒头咸菜,喧嚣之后才是我们知青最惬意的时间,吹口琴的、聊天的、看书的,当然了我一定是被大家围在床当中讲故事的。
记得我们的宿舍是在一个大大的仓库临时建成的,男生床铺搭建成二层铺,我们小分队睡在二层,女生没有建二层,只是中间用苇席隔断成男女生不同的区域,清楚记得在一个紧挨着女生苇席墙睡的一名哈尔滨知青黄兴德,悄悄地捅开一个小洞,每每独处时就窥视苇席墙那边的女生,直到有一天我们二层坍塌,他的被子被人移开后才发现这个小洞的秘密所在。
二层坍塌可是个危险的事故,其罪魁祸首却是由我而发。
我每天收工后都是准九点联播似地给大家讲故事……福尔摩斯探案中的《血字的研究》《巴斯特维尔的猎犬》还有科幻小说《神秘岛》《海底二万里》以及《红与黑》、《金融家》、《普希金诗集》、《女皇王冠上的钻石》……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毛骨悚然、移情别恋、情窦初开……直到十点熄灯结束。
出事那天,我们小分队的知青像往常一样聚集在二层我的床铺上,正当我在讲福尔摩斯探案“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中最恐怖的一幕:在挂满冰花的玻璃窗上,一张把鼻子完全贴扁的左脸颊有一条深深红色刀疤痕迹并完全扭曲的人脸时,突然咔哧一声巨响,我们所有人都失去了平衡,挤压到了一处完全坍陷的V字沟里了,二层床铺压塌了。
这就是查哈阳的记忆。
前进走不完远方的距离,后退走不出沉积的回忆,铭记的与遗忘的总是有那么多的空隙,些许一点遗憾、甚或一丝伤感,曾经一份缱绻,都随着荏苒时光飘散,我猛然醒悟,没有刻骨铭心的相伴就没有牵肠挂肚的思念,没有无悔和遗憾的过去就无法锁接人生的断链。
作者/齐京生
摘自《北大荒知青网》